药店“雪崩”倒计时：每天274家闭店‌，“贱卖”最大连锁仅是开始

几天前，国药一致发布了2024年业绩快报，以国大药房为主要载体的零售板块，净利润亏损11.04亿元，同比下降309.53%。作为中国的“万店巨头”，国大药房折射了行业面艰难。

同一时间，全球第一大连锁药店沃博联（Walgreens Boots Alliance），宣布将被私募股权公司Sycamore Partners以100亿美元价格私有化，包括债务在内的交易总值达237亿美元。这一价格，相对于沃博联十年前市值直接打了一折。

命运再次相撞。

8年前，沃博联通过其控股香港子公司，战略投资27.67亿元收购国大药房40%的股权。这一联手承载了国大药房的野心，当时国大药房已连续5年是全国销售规模排名第一的医药零售企业，但在销售额上，相比一心堂、老百姓、益丰等民营连锁药店，国大药房的盈利能力略低。引入沃博联，是想增强运营能力，助力业绩增长。

但8年后，沃博联这轮“月亮”不再圆了，国大药房也打响了关店“第一枪”，中国的头部上市公司市值集体狂跌，行业从“关店潮”迈入“破产潮”。昔日资本暗流涌动下内化出的大批连锁药店最终的乐观，似乎也已陨落。

巨头“杀了”巨头

沃博联的崩盘，预示了无限规模化与以资本意志决定的药店整合，最终会遭到反噬。

这家经历了美国经济大萧条和二战的药品零售“巨无霸”，巅峰时期创下2.5万家门店战绩，是在当时“单体退，连锁进”常态及行业马太效应下所有头部连锁窥探的样本。“批零一体化战略，极其成功的自有品牌战略，业内首创的多元化经营模式，很早创制的‘两分钟冲刺’送药到家模式，靠‘并购+自建’搭建起的规模化护城河……”在《医药新零售》联合作者刘小东眼里，沃博联的打法曾经十分具有前瞻性，也一直是医药零售领域的佼佼者。

“早前，中国很多连锁药店发展都是以‌‘模仿欧美连锁化+对标日本业态创新’‌为主轴。”医药行业资深营销专家李众向E药经理人表示。如今，沃博联的轰然倒塌似乎暗示出，国外的月亮不再更圆了。

2024年，沃博联迎来了历史性的“至暗时刻”：净利润亏损600多亿，负债总额较10年前翻了一倍，断臂式关店，股价历史性崩盘，市值10年蒸发90%，资本市场信任彻底丧失。

来源：东方财富Choice数据

这一败局，归根结底，是‌实体零售模式失效、战略决策失误、资本运作失衡与行业变局共振‌的结果。

“沃博联的问题集中出在最近10年。”刘小东指出。

穿越百年周期的沃博联，形成了“抢地盘”的扩张底层逻辑和路径依赖：以实体门店规模化等重资产运营为核心目标，通过多起跨国收购，整合欧美市场形成“药店+日用品”综合零售模式‌，构建全球化的零售网络。

2014年，已是当时美国最大的连锁药房集团沃尔格林，用153亿美元收购欧洲医药流通“一哥”联合博姿，合并形成后来的沃博联。

但这一轰轰烈烈的新起点，反倒成为其走下坡路的分水岭。

首先，资本运作失衡。

来源：沃博联2024财年年报

叠加后面几笔大并购，尤其是花40多亿美元现金将全美第三大连锁药店RiteAid（于2023年申请破产重组）收入囊中，造成了严峻的债务危机：

• 短期债务持续激增，2024年短期债务达15.05亿美元（2023年为9.17亿），挤压现金流；

• 持续发行新债滚动偿还旧债，但高息债务占比上升推高了财务成本；

• 部分长期债务在2024年转为短期债务，想拆东墙补西墙，但再没墙可拆。

财报显示，截至2024年8月，沃博联拥有约95亿美元的未偿债务，包括短期债务。

其次，战略定位失焦，“重资产”动作频繁。

众所周知，2017年、2018年是医药零售市场底层逻辑悄然扭转的关键探索期，但沃博联仍依赖于原有的路径，当同行敏锐地布局线上、“敌军”亚马逊等以线上直销猛攻，同时竞争对手CVSHealth斥巨资收购保险公司Aetna，打通了“医-药-险”闭环时，沃博联却还在花重金收购数千家门店，并承担其部分负债，然其收购标的多数陷入了烂资产“怪圈”。

最致命的是，对旧路径的深度依赖，艰难抵抗着实体药店利润快速摊薄的现实。

北京中医药大学卫生健康法治研究与创新转化中心主任邓勇看到，美国医保政策调整，如联邦医保Medicare红蓝卡对药费自付额等的规定变化，影响了药店报销率，随之降低其利润空间，同时，包括人力、租金、水电等在内的药店运营成本攀升。

另外，“国外主要是商保介入医疗付费市场，医院严格执行DRG/DIP付费方式，处方外流基本到药店。商保对控费更严格，因为控费是保险公司的企业经营行为，商保公司要盈利，就不会让药店赚太多钱，因此药店的加价空间被严格限制。”海口笛扬医药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创始人、著名OTC与药店研究专家李从选表示。

据医药营销专家李众观察，“亚马逊对美国实体药店的冲击，比国内电商强劲很多。”同时，沃博联‌在‌健康服务模式上迭代也完全与行业发展主线脱节，‌早期“两分钟冲刺”模式并未升级为数字化健康管理生态，无奈停留在了单一药品销售层面，被最简单的“买卖送”思维所禁锢。

错过了转型的最佳时期，加上未预见和警觉医药电商的崛起，即便后来沃博联想补课也无力回天了。

哀其不幸、怒其不争。资本市场看到的是，这家巨头难以改变的创新惰性和老是错位、姗姗来迟的缓慢步伐，故其估值一路下滑至今天这个地步。

资本炒作式的野蛮扩张

当被问道，沃博联从千亿美元市值跌落神坛，再到仅100亿美元估值被私募股权收购的过程，能给中国的连锁药店行业带来哪些经验教训时，多位受访者都提到了同一个关键点——规模效应已经沦为了规模陷阱，国内药店企业还是早点脱身为好。

回溯历史，早些年的“跑马圈地”让诸多连锁药店尝到了双位数高速增长的甜头，尤其是城镇化率的提升，再叠加政策明确药品零售连锁率接近70%的目标，以及高悬于空中的处方外流趋势之时，一场属于连锁药店行业的“抢食”赛程拉开帷幕。

然而，当资本逐利的“劣根性”暴露出来，让这段巨头圈地成长的历史，在掺杂入资本炒作、舍本逐利后，畸变为资本炒作式的野蛮扩张。甚至在2017年，高瓴资本携百亿入场组建高济健康，在大参林、一心堂等还停留在三五千家量级之时，仅在短短一年内就将高济健康的门店数量拓展至万家。彼时，“万家”似乎成了药店行业衡量实力的标尺。

“当一家药店的收购溢价率从1.5降到0.7的时候，行业已经走向畸形发展。”李众告诉E药经理人，药店行业已经脱离了原有逻辑，当整体门店数量达到40万家后，药店甚至变成了资本炒作的工具，“有人开药店就是为了把店卖出去。”

因此，在一笔笔炒作中，我国的药品零售连锁率的确在无限向70%逼近，但整体规模也突破了70万家。一个公认的事实是，市场不需要这么多药店，洗牌已经开始了。

起初不过只是一个街区的单体门店从三家变成一家、一家上市公司终止定增，直到倒闭的门店在每个街区发生。

时间也仿佛被按下加速键。2024年中报发布季之时，行业还被裹挟在规模效应的魔咒里，“大家仍在跑马圈地，企业要先保住现有的市场地位，以后再说怎么提高效益去赚钱。”刘小东直言。

E药经理人统计，即使在2024年上半年，呈现出“四大”上市连锁中仅有益丰药房的营收净利实现双增，而大参林、老百姓、一心堂，都呈现归母净利润、扣非净利润双降，营收仅小幅增长的境况。但他们仍然未停止扩张步伐。其中大参林扩增超2000家，益丰药房、老百姓、一心堂分别净增超千家。

“四大”连锁药店2024年前三季度新增门店及业绩情况（数据来源：企业财报）

然而仅仅在不到半年时间后，扩张就被抛却脑后。来到2024年年底，上半年仅新增100多家门店、打响反规模效应第一枪的国大药房，现如今已经有6家子公司破产清算，甚至“亏”出10亿元。大参林、老百姓等也纷纷官宣不再新开门店和并购。

这场为期8年的扩张竞赛，进入倒计时，即使以“赚钱”为衡量指标，除了中途出售门店“退赛”的玩家，也几乎无人胜利。

中康数据显示，2024年全国零售药店的闭店率达到5.7%，2023年闭店率为3.8%，看上去仅有2%的差值，却是万家门店的消失。甚至与人预计，2025年的关店数量将达到10万家，也就是说每天就会有至少274家门店关停。

药品零售连锁率接近70%的目标已经无人再提，整个行业都充斥着连锁药店扩张的自顾不暇与单体药店的艰难求生。“中国连锁药店行业的出清还需要至少5年时间。”李众直言。

传统药店会消失吗？

当国外的月亮不再更圆，根据国外经验得出的数据或许也失去了借鉴意义。

有观点借鉴欧洲的行业模式计算出，以目前我国14亿的人口规模来看，最终40万家药店、店均服务人数在5000人左右将是未来的理想状态。

但也有一位受访者算了一笔账，当京东和美团等曾凭借O2O模式和低价无限挤压药店生存空间后，如今又下场蚕食线下门店的市场了。“如果他们建设仓储，按照三公里画圆，一个100万人口的城市，8家门店足矣。”

而那些在京东、阿里健康等互联网平台开设线上店铺的连锁药店，也需警惕“自己的用户变成平台的用户”。互联网电商作为线上平台，盈利方式既可以依靠自营，也可以依靠抽成，“用户在哪卖药，电商都会赚钱。”刘小东指出。

这就意味着，即使连锁药店们接受了未来仅有小幅利润率，减慢扩张、闭店、拓展线上渠道，“蜷在那，慢慢的活”，或许也不再可行了。

“连锁药店未来的盈利思维应该是给顾客创造价值。”多位受访者一致认为，差异化与专业服务，才将是未来连锁药店的价值所在。

首先是要抛却逐利思维。有观点认为，连锁药店转型的最大阻碍是“高利润产品+高提成”的销售模式未能打破。例如通过提升药店配备执业药师的专业性与门槛，给予药师服务费，发挥执业药师在改善基层用药错误率方面的作用，从而彰显药店区别于医疗机构的价值。

其次是产品结构优化。“凡是靠刷医保来实现增长的药店，是不可能持续增长的。”当医保控费成常态，且触手不断延长，药店要想摆脱医保控费的限制，只能走多元化。

“连锁药店应该去掉的，不是连锁，而是‘药店’。”有受访者直言。

李从选列举出了中国药店未来的10种业态模式，包括处方药调配药店（门诊统筹定点药店、双通道、DTP）、大健康药店、慢病管理药店、药妆店、养生中药店、药械店、AI无人药店等。

此外，未来出现药店丰富业态的前提是——从“粗放扩张”转向“精准经营”。邓勇建议，我国连锁药店要进行门店优化，合理布局门店位置，提高单店销售额和利润；对客户进行分层管理，根据消费频次、金额、用药需求等对客户分类，提供个性化服务和营销，提高客户满意度和忠诚度。

不过，还有一个问题等待回答，当每家负债率都高于50%时，连锁药店们还有多少钱转型？谁能扛过转型阵痛期？

2025年，一场关于价值创造的战役，终于在连锁药店行业打响了第一枪。但是一切的前提都是，自身角色定位与价值认知的觉醒。

结语

在时代浪潮与技术革命的双重冲击下，传统药店的转型已非选择题，而是生存命题。行业的未来不在于固守实体与线上的物理边界，而在于重新锚定专业服务的价值坐标——执业药师审方的严谨性、慢病管理的精准度、健康需求的预见性，这些无法被仓储物流替代的人文温度，正是药店抵御技术颠覆的护城河。(责任编辑：zx0600)